“戏”说人生之《白蛇传》—— 惟有彼此相爱，要常以为亏欠

 

山青青，水盈盈，春日西湖最多情。

我不知道我是爱着白娘子，才爱着烟雨江南；抑或是因为爱着烟雨江南，才特别钟情于白蛇的传说。总之那春雨蒙蒙、杨柳生烟的季节，那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子湖，那叫断而未断的断桥，满足了我对浪漫邂逅的一切遐想，以致于我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，总是不自主的渴望白娘子许仙般的一见卿卿误终身。

有关白蛇的传说由来已久，人们口口相传，早就版本不一。文人墨客偏爱思凡的白娘子，因着春心萌动而不在山中清修，跑到人间逍遥。断桥上清秀儒雅的许仙如一块璞玉投入白素贞早已荡漾的一池春水，一石激起千层浪，从此痴恋红尘，可生可死。老百姓们却更喜欢报恩的白娘子，说是因为山中修炼的白蛇欠了前世的许仙一段恩情，因此幻化成美人，以身相许，送子报恩。原来姻缘前世定，莫怪今生总痴情。

绝代佳人配少年书生，在世人看来，白娘子总是低就了，因此在最早的《白蛇传》版本里，白娘子曾自称少年守寡，自降身价以求和许仙相配。世俗眼中的委屈白娘子却不以为意，仍旧死心塌地的爱着许仙，因为这是她欠他的，这一世，她要认认真真的还。更何况，她本为蛇身，又常处深山，最熟悉的是兽性与野性，因此一见诚实忠厚的许仙，便徒生一片爱慕。

三月西湖春如绣，花前月下结鸾俦。一段旖旎的婚姻就此开始。许仙悬壶济世，白素贞精通医理，二人在苏州经营起保和堂药铺，一片兴隆热闹。人世间的幸福与快乐，说难得也难得，说容易也容易。对于一桩婚姻而言，最让人安心的幸福莫过于我们的小家茁壮成长，而你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。

然而对于许仙而言，在这一片静好之下，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。那温良贤惠的妻，仿佛有所隐瞒，似真非真，似假非假，让人好生疑惑。夫妻是这人世中最亲密的关系，耳鬓厮磨，同床共枕，秘密可以瞒得一时，又怎可能瞒得一世？看客们总是批判许仙轻信法海是薄情寡义、负心忘恩，却忽略了他的可怜。若不据实以告，再幸福的当下，都是不可维持的假象。

端阳节许仙初闻白素贞是蛇妖所变，他是害怕的。在他的意识里，妖都是害人的。他依了法海的计谋，劝白素贞饮下了雄黄酒。白素贞不胜酒力，现出原型，惊死了许仙。酒醒之后的白娘子看到昏死过去的夫君，肝肠寸断，毅然决然的只身赴昆仑山盗取起死回生的仙草，为救许仙一命。这是她欠他的，赴汤蹈火，万死不辞。爱情，本就是上天入地求之遍的。

白娘子舍身忘死救回了许仙，许仙却依然惊魂未定。幸福生活的最大杀手，便是太平岁月里埋下的疑虑的种子，平时毫无声响，却在合适的土壤里一发不可收拾。许仙就是怀着这样疑虑的心情私上金山寺，寻找法海问个究竟，却被法海扣留不得下山。白娘子带着青儿上山要人，几番争执之下与法海动了刀兵。一时间，风起云涌，电闪雷鸣，钱塘江水如玉城雪岭际天而来，吞天沃日，势极雄豪。冲冠一怒为红颜，从来不只是男人的专利。水漫金山，造下杀孽，白娘子含恨远走。

西湖山水还依旧，憔悴难对满眼秋。此时我是有些怨许仙的。一日夫妻百日恩，纵然是害怕妖孽，但往日的恩情岂可轻抛。许仙逃出金山寺，冤家断桥相逢，白娘子骂的对，“你手摸胸膛想一想，前前后后忖一忖：哪个善，哪个恶，谁是仇，谁是亲，哪个待你是假意，谁人待你是真心。把亲人当作仇人看，有眼无珠看不清。”夫妻们颠沛流离，几经波折，白素贞也终于想明白了，在爱里没有隐瞒。罢了，既然这个谎言害我们至此，我还是如实以告。是去是留，今日做个了断。

许仙，他并没有像白素贞想象的那么胆小。或许他怕妖，但金山寺里的几天，他也想明白了，爱他至深是娘子。既然相约白首，人又如何，妖又如何？在爱里没有惧怕，爱既完全，就把惧怕除去。他只是被欠下了一段真想。一旦白素贞吐露真情，两人仿佛拨云见日，再沐爱河。

“娘子她一番言语吐真情，方使我拨云见日梦初醒。悔不该不辨是非听谗言，辜负了娘子一片心。悔不该端阳劝饮雄黄酒，害娘子冒死盗草上昆仑。悔不该私上金山去还愿，害那水满金山动刀兵。娘子是情重意深心善良，许仙我悔恨交加愧万分。娘子啊，仙凡匹配自古有，许仙的造化深感恩。纵然娘子是灵蛇变，胜过人间女钗裙。纵然娘子是灵蛇变，贤良温柔令人敬。纵然娘子是灵蛇变，我与你海枯石烂不变心。”

水柔柔，山盈盈，秋日西湖无纤尘。几经人间风和雨，患难夫妻情更深。白娘子不欠许仙什么了，可许仙却欠了她一段水漫金山的深情。因着这段罪孽， 白娘子被压雷峰塔下数十年。许仙愧而出家，将所修的功德汇给娘子，助她早日脱离苦海。这是他欠她的，不离不弃，无怨无悔。待他们的儿子许梦蛟得中状元，推翻雷峰塔，白娘子方与许仙团聚。夫妻相逢，恍如一梦。她欠他的恩，他欠她的情，这二十年来纠纠缠缠，已牵扯不清了。二十年的大风大浪，相聚与离别，洗涤了他们的心眼，走过风雨，未改初心。岁月欠了他们的一片静好，终于在大难之后，缓缓拉开了。 白娘子出塔后与许仙的生活如何，又说法不一。有说她与许仙在凡间二十年，许家人丁兴旺的（《白蛇全传》），也有说她与许仙一起白日飞升的（《雷峰塔传奇》），总之不管是人是仙，总是一对不离不弃的鸳鸯鸟儿。

我从小偏爱白蛇的传说，白娘子的温良恭俭和对爱的执着，曾是我的榜样，而她对诚实憨厚的许仙的偏爱，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的择偶观。我羡慕他们痴痴缠缠的爱情，在这红尘中，要找到一个不计较是人是妖、不计较出身家世的人轰轰烈烈的爱一场，该是怎样一种幸运。我曾仔细揣摩过让他们冲破重重障碍与礼教执着相爱的原因，想来想去，无非“恩情”二字。因为不断相欠，因此不断原谅与包容。白娘子起初欠了许仙，因而在他一无所有时无怨无悔的共创家业、雪中送炭，在他有难时舍命相救；而许仙私上金山欠了白娘子，因而在她被困塔下时，不离不弃。这夫妻之间已然超越了“爱”，成了“恩”，方能百转千回、至死不渝。

《白蛇传》是中国民间四大传说之一，是个美丽的故事。然而很多人都认为故事就是故事，消遣而已。可当我把戏台上的故事带入生活，却发现故事不仅仅只是故事，也可以是一个模板、一种心态。白娘子的婚姻几经坎坷是因为欺骗，矢志不渝是因为恩德，这适用于每一段关系。每当我在婚姻中为了琐事而将要情绪失控时，我常常提醒自己，我曾欠下了W千山万水的跋涉，我也曾欠下了他无怨无悔的等待。每思及此，天大的怒气也消弭于无形。或许这就是夫妻的生活，包容、信任、忍耐；或许这就是夫妻的感情，爱情，亲情，恩情。

凡事都不可亏欠人，惟有彼此相爱，要常以为亏欠。